宁波白衣寺,全名“白衣广仁寺”,化作老城两条街名,纵向曰“白衣巷”,横向曰“广仁街”。
广仁街作为甬城知名老街巷,前岁因为《大江大河2》的取景成为一时的“网红”;白衣巷命运不然,上世纪90年代,这一带建起孝闻白衣小区,自成体系,白衣巷泰半成为小区内部街道。
白衣巷,光绪志称“白衣寺巷”,也叫“白衣寺前”,系白衣寺以南土地。今日,因为有广仁街横亘,又有小区围墙阻隔,小区门朝南,白衣寺门朝北,两者好像隔着十万八千里。
钱俶的弟弟
白衣寺并不好找,入口弯弯绕绕,地图导航查无此地,若非有意踏勘,绝难知道此处还有庙宇。
经附近老太指点,从广仁街北、孝闻街东的一口子进内,可见一溜云墙陷落于都市森林,然而重檐屋宇、翼角飞檐,气势雄阔,虽然有些憋屈,但非轻易可以打压。
西北角下檐,与现代建筑有些微的交错,钢筋水泥也不与它争,微微退避了少许,让人又心疼又好笑。
哪怕到了门口,白衣寺也进不去。据老太说,大殿早已不作寺庙之用。很早就改作了厂房,一度是扑克彩印厂的库房。
白衣寺,在宁波城市漫长的时空中存续了很久。该寺始建于后唐长兴元年(930),旧址不在现在的位置,而在旧府治之地,即今中山公园一带。宋建隆年间,是奉国军节度使钱亿的官舍。有一次,屋梁闪现一道白光,木纹中间竟然隐隐约约露出一尊观音的样子。钱亿感觉大约是神佛降世,赶紧把这根房梁取下来,请人把观音像雕刻好,供奉起来,叫“白衣观音院”。
此处有点背景不能不提。钱亿,原名钱弘亿,是吴越国的末代国王钱弘俶的弟弟,按后代的称法,好歹是个王爷。吴越国时期,钱弘亿曾任宰相、明州刺史。入宋后,跟他的哥哥一样,因避宋太祖之父赵弘殷名讳,把“弘”字去掉,只称钱俶、钱亿。
吴越国是一个以佛教立国的国度,三代皇帝都信奉佛教。好像凭着这一股子信仰就可以在五代十国的乱世中遗世独立。作为和李后主一样的末代国君,面对来势汹汹的赵匡胤,钱弘俶几乎没有反抗,他以一种近乎宗教的情怀选择了保全子民,主动纳土归宋,改易姓名,示作对赵家的虔诚,换来吴越的太平。
而钱亿也得以在入宋后保留官职,继续当他的明州一把手。
词宗周邦彦
宋代,与白衣寺结缘的第二代名人叫周邦彦。
读文学史的人一定听过这个名字,宋词“婉约派”代表人之一,词作有集大成色彩,被誉为“一代词宗”“词中老杜”。
“叶上初阳干宿雨,水面清圆,一一风荷举。”“五月渔郎相忆否?小楫轻舟,梦入芙蓉浦。”“并刀如水,吴盐胜雪,纤手破新橙。”“沉思往事,似梦里,泪暗滴。”皆为名句。
政和五年(1115),59岁的周邦彦从山西长治太守转任明州太守。他在宁波当官时间不长,却留下深厚的宁波情结,后人有他“晚居四明”的记录。《宝庆四明志》“白衣广仁寺”词条下有记载:“……青莲阁,守周邦彦捐金,命住持僧子元建也。”周邦彦还曾刻石记录这件事,可惜现已散失。
就在青莲阁建成后的第15年,宁波遭遇建炎兵火,白衣寺尽毁,后重建。南宋诗人朱翌有《登白衣寺钟楼》诗,“凭高直欲驭西风,百里纤毫尽发蒙。楼观相望秋色里,江山争丽海光中。云容入座如相识,足力缘梯尚不穷。肯使诗成夸得意,撞钟惊起坐禅翁。”描绘了该寺重建后的气象。
周邦彦还在子城内建造过一处办公场所——鄮山堂。《宝庆志》云:“鄮山堂,在镇海楼之北,政和丙申守周邦彦因旧基建。建炎兵烬,岿然独存。”
作为词人,周邦彦自然也少不了为宁波留下些笔墨,《解语花》《减字木兰花》,七言绝句诗《二月十四日至越州》《置酒泛湖》《欲往诸刹》《风作不能前》等都是。其中,以《解语花》最富盛名,这是一首描写宋代明州元宵节的代表作。
“风消焰蜡,露浥烘炉,花市光相射。桂华流瓦,纤云散、耿耿素娥欲下。衣裳淡雅,看楚女纤腰一把。箫鼓喧,人影参差,满路飘香麝。
因念都城放夜。望千门如昼,嬉笑游冶。钿车罗帕,相逢处、自有暗尘随马。年光是也,惟只见、旧情衰谢清漏移,飞盖归来,从舞休歌罢。”
上阙写明州灯夜,下阙遥念汴京,辞藻华丽,虚实相生,很有他本人的风格。
寺僧和弘一
位于中山公园的古白衣寺在明洪武三年(1370),又一次改朝换代的时候倾圮,原址改回府衙用房,寺庙则移到了原址的西北方向,世称城北白衣寺。
这块地方即今白衣寺所在,是在原来普宁寺和奉圣寺两个尼姑寺的废基上建立起来的,定名为“白衣讲寺”。讲寺是指从事经论研究、指讲经说法的寺院,有别于禅寺之修行道场。生活在这里的僧人,多少有些学问。明永乐、天顺年间,白衣讲寺相继重建佛殿、山门、方丈室、并增建了禅堂。
明末清初的时候,这里有个和尚叫檗山,曾经是儒生,明清易代时出了家。他的师父是金峨寺的僧人博融。虽然学禅,檗山到底不喜欢结交僧人,和他来往的都还是读书人。从金峨寺下山,檗山就住在白衣寺,与一个叫倪元楷的朋友家很近。倪元楷也有气节,曾因不愿剃发而入狱。他和檗山常有来往,常常邀请檗山一起参与南湖诗社的活动。倪元楷有一首《过白衣院访檗山和尚不遇》:“白云渺渺隔花台,拂面红尘扫不开。松下鹤眠无应答,一堆落叶乱苍苔”,反映了两人的交谊。
清顺治年间,白衣寺重修殿宇,建造了关帝殿和十王殿。1891年10月11日《申报》上刊载一则新闻:“宁波北门内白衣寺古刹也,大殿早毁于火,后殿岿然尚存,住持某僧向各处募化,敲破木鱼,三历寒暑……去冬,重兴土木,迄今规模粗具。月之初五夜五鼓时,后殿火起,光照通城,各水龙闻警驰至……新造大殿及东首一带僧房得保无恙,而后殿五楹已化劫灰矣。”现存大殿即新闻中1891年重建、在火灾中幸存的屋宇。
1931年4月,弘一法师来宁波,亦曾挂单白衣寺。期间发生过一桩事情,慈溪金仙寺的住持带着五磊寺住持的意思造访,希望弘一法师能去五磊寺创办“南山律学院”。弘一刚开始很高兴,结果,两个兴奋的住持以弘一大师的名义,去上海发动了一场捐募,募得大洋一千元。弘一得知,深陷烦恼,对来白衣寺看望他的学生刘质平说,自己坚持以弘律为己任,“不化缘,不收徒,不任职,直至圆寂,此志不移”,表明了法师的一种态度。
参考文献
《一代词宗周邦彦的宁波情结》赵晨沙
《高僧挂单白衣寺》周东旭